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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Black深渊第1章 旱塬

黄土。

目光所及唯有黄土。

大地像是被巨神用烧红的犁铧反复犁过又搁在苍穹这口无边无际的烤炉里煅烧了千万年。

一道道深切的沟壑纵横交错那是干渴到极致留下的皲裂伤疤蜿蜒扭曲伸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最终与同样被黄土晕染得混沌模糊的天际线融为一体。

没有绿色偶有几丛耐旱的、灰扑扑的骆驼刺和芨芨草也像是粘在巨大土黄色陶俑上的霉斑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风是这里唯一永恒的主角。

它从不咆哮只是终日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卷起干燥的、带着腥味的尘土细碎地打磨着一切棱角——矮墩的土坯房、残破的土围墙、光秃秃的坡塬还有生活在这里的人。

它钻进人的口鼻黏在渗汗的皮肤上嵌入眼角深深的皱纹里把每个人都塑成一副移动的、疲惫的土雕。

这就是陈默十六年生命里所认知的全部世界。

陇中苦瘠甲于天下之处。

日头正毒像一枚烧得白热的钉子狠狠楔入湛蓝到虚无的天幕向这片毫无遮蔽的土地倾泻着毁灭性的光热。

空气被灼烤得微微扭曲远处的景物晃动着如同水底模糊的倒影。

一片倾斜的坡地上稀稀拉拉立着些蔫头耷脑的玉米苗叶子卷曲成绝望的细条泛着濒死的灰绿色秆子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焦渴的土地吸干最后一丝水分彻底化为齑粉。

陈建国佝偻着背像一尊凝固的、古铜色的塑像沉默地立在田埂上。

他脸上的皱纹比脚下的土地更深每一道里都嵌满了洗不掉的黄土。

汗水从他额头上渗出立刻被贪婪的空气和尘土吸走只留下几道泥泞的痕迹。

他眯着眼眼神浑浊目光扫过那些挣扎的庄稼又缓缓投向龟裂的田土和毫无云迹的天空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那是一种被无数次日升月落、无数次期盼落空反复捶打后彻底嵌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少年陈默站在父亲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同样沉默。

他赤裸着上身刚刚开始抽条的身材显得瘦削但骨架宽大一层薄而结实的肌肉紧贴在骨骼上被太阳晒成了均匀的深棕色油亮的汗水沿着脊沟滑下渗入打着补丁的裤腰。

他的肩膀已经被扁担磨得通红隐隐有些破皮。

脚边放着两只巨大的旧木桶桶里的水浑浊发黄映不出完整的天空只漂浮着几根细小的草屑。

这是父子俩从天不亮就起身来回跋涉了十几里陡峭坎坷的山路从唯一那口快要见底的老窖里费尽力气打上来又一寸寸挪到地里的。

每一滴都珍贵得像油。

陈默抓起挂在桶沿的、被汗水浸得发黑的旧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

毛巾粗糙的纤维刮过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灼热、干糙带着土腥味吸入肺里丝毫没有缓解焦渴反而更像一种煎熬。

他弯腰抓住扁担肌肉瞬间绷紧。

“我来。

”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干渴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陈建国像是被这简单的两个字从麻木中惊醒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儿子通红的肩膀和紧抿的嘴唇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想让儿子再歇歇或许是想自己再挑一程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重的叹息。

他沉默地让开了位置。

扁担压在红肿的肩上疼痛尖锐地刺来。

陈默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牙关瞬间咬紧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稳稳站住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迈开了步子。

脚步陷进松软的浮土里很深。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扁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与风吹过旷野的呜咽混杂在一起。

浑浊的水在桶里晃荡溅出几滴立刻被干渴的土地吞噬只留下几个深色的圆点旋即消失无踪。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

汗水流进眼睛涩得发痛他用力眨眨眼甩掉汗珠视线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奄奄一息的玉米苗。

少年的侧脸在毒辣的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隐忍和倔强。

【水…还不够。

】 他心里默念【这鬼老天存心要饿死人吗?】 思绪像汗水一样无声地流淌。

他想起了村东头瞎眼的老李爷去年冬天没熬过去人没了。

下葬那天风吹得人都站不稳纸钱灰飞得到处都是最后都落进了那片和他一样干瘦的麦地里。

他想起了前院嫁到邻村的姐姐回娘家时偷偷塞给母亲几张皱巴巴的毛票那钞票上也沾着洗不掉的黄土。

姐夫在外面矿上打工一年到头不见人影听说那矿洞吃人去年就塌过一次。

【读书…】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微弱的光萤一闪而过。

书包还挂在土屋那熏得发黑的房梁下里面那几本课本的边角都快被他翻毛了。

王老师离开村子那天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走出老远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这片望不到头的黄土坡眼神复杂。

他说:“陈默你是块料子可惜…生错了地方。

” 那眼神那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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