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梦古斋第5章 江南的离乱
建炎三年的秋意是被马蹄声踏碎的。
建康城的朱雀门在第七日的暮色里轰然倒塌时李清照正蹲在归来堂的后院用一块素布细细擦拭那只汝窑笔洗。
墨汁在釉面晕开的痕迹还没完全褪尽是明诚昨日研墨时不小心溅上的——那时他咳得厉害手指抖得握不住笔却偏要在《金石录》的校样上补注一行小字说这只笔洗的冰裂纹“如江浪初裂藏着汴京的月光”。
“夫人!快些!金狗已过秦淮河了!”老仆李福的声音裹着风撞进来手里的包袱散了角滚出半卷《淳化阁帖》的拓片。
李清照猛地站起身素布还攥在手里指尖触到笔洗的冰裂纹凉得像明诚临终前的手。
她把笔洗塞进锦盒最底层上面垫了明诚生前常穿的那件半旧绸衫又将《金石录》的手稿捆成一捆塞进李福递来的竹篮。
院墙外传来妇人的哭嚎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她想起宣和七年的上元节明诚牵着她的手走过汴京的州桥那时桥边的灯笼映着河面碎金似的光落在他新得的这只笔洗上冰裂纹里像盛着一整个星空。
“明诚说这洗子是宣和年间的官窑物事。
”她一边跟着李福往后门跑一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去年他在临安的旧书铺见着它铺主说曾是御书房的东西靖康之变时流落到江南。
他那时咳得直不起腰却非要赎它回来说‘清照你看这釉色像极了咱们汴京老宅院里雨后檐角漏下的天光’。
” 李福在前头拨开垂落的藤蔓低声叹:“先生若在见您这般惜物该宽心了。
” 李清照没接话。
明诚走的那天是惊蛰临安的雨下得绵密他躺在病榻上枯瘦的手指抚过笔洗的边缘说“金石之藏终是外物。
可这洗子不一样它见过太平也该见见太平回来的样子”。
那时她只当是病中胡话此刻踩着满地断瓦奔跑才懂他话里的重量——有些物件早不是瓷石玛瑙的拼凑而是装着一代人的念想像河底的卵石水流再急也冲不散它的纹路。
逃出城时城门已被金兵凿开一个豁口。
混乱中李福为了护她被流矢射中了肩胛血浸透了粗布短褂却仍死死攥着竹篮的提手。
“夫人带着东西走!”他把竹篮往她怀里一塞转身撞向追来的骑兵“老奴在汴京伺候先生二十年这条命早是赵家的了!” 李清照踉跄着钻进芦苇荡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了只有怀里的锦盒硌着肋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沿着秦淮河的支流走了不知多久鞋尖磨破了渗出血来混着泥水黏在脚踝上。
月上中天时她在一片坍塌的城隍庙前停住脚庙门的匾额只剩“城隍”二字另一半陷在泥里露出“灵”字的残尾。
庙里挤满了逃难的人。
角落里有个老婆婆正给怀里的婴孩喂米汤陶碗豁了个口米汤顺着裂缝往下滴;墙根下的书生抱着一摞书书页被雨水泡得发胀他却一页页地捻开嘴里喃喃念着“关关雎鸠”;最里头的神龛被推倒了泥塑的城隍爷断了胳膊神像前的蒲团上坐着个穿粗布袄的小姑娘怀里紧紧搂着个布包眼睛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小鹿。
李清照靠着残墙坐下解开锦盒的搭扣。
月光从庙顶的破洞漏下来落在汝窑笔洗上天青色的釉面泛着一层乳白的光冰裂纹在光线下明明灭灭像她此刻乱跳的心。
她想起宣和年间的归来堂那时她和明诚刚把这只笔洗寻来他用山泉水养它她用松烟墨润它。
有次她故意滴了滴胭脂水在里面看那点红在青釉上慢慢晕开明诚却急得跳脚说“你这是给天青蒙尘”最后蹲在案前擦了半宿指尖蹭出了红痕。
“这瓷真好看。
”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清照抬头见是那个神龛前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边布包放在膝头露出半块砚台的边角石质粗糙却磨得光滑。
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发髻散了几缕湿发粘在额角脸上有泥污唯有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你叫什么名字?”李清照把笔洗往她面前推了推。
“阿禾。
”小姑娘的手指在布包上蜷了蜷却不敢碰笔洗“我爹是画匠他说好瓷得养手脏了不能摸。
” “你爹呢?” 阿禾的眼睛暗了暗低头抠着布包的补丁:“城破时他把砚台塞给我说‘跟着人群往南跑别回头’。
他自己……他自己往西边去了说能引开金狗。
”她说着忽然把布包解开露出那半块砚台——是常见的歙石边缘磕掉了一角砚池里还留着淡淡的墨痕“这是我爹教我描红用的他说等我能在这砚台上画出整朵牡丹就带我去汴京看御街的花灯。
” 李清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发紧。
她想起明诚年轻时也常拿着这样的粗砚练字说“砚无好坏有心则灵”。
那时他们在汴京的书房窗外有株海棠春天落英飘进砚池他就着花瓣研墨说“这墨里有花魂”。
如今海棠不在了书房成了断壁只有这只笔洗还带着当年的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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