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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公公的退休金六

ICU的探视时间像从指缝里漏下的沙子短暂得令人心碎。

隔着厚厚的玻璃公公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周身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闪烁着冰冷光芒的仪器。

氧气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花白稀疏的头发。

胸膛随着呼吸机的节奏规律却又无比脆弱地起伏着。

曾经那个腰板挺直、脾气倔强的老人消失了只剩下一具被病魔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机器的维持下艰难地维系着一线微弱的生机。

每一次看到这一幕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搓得血肉模糊。

张海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机械厂车间里巨大的噪音和油污似乎已经浸透了他的骨髓每天下班回来他都带着一身洗不掉的疲惫和机油味。

那点微薄的工资在ICU每天如同流水般划走的巨额费用面前渺小得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个涟漪都看不见。

他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对着缴费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发很久的呆烟抽得越来越凶阳台上的烟蒂堆成了小山。

生活的重担像一座无形的山沉甸甸地压弯了他的脊梁也压灭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亮。

他看向病房里父亲的眼神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痛苦。

张洋像一具游魂。

他不再提工钱的事也不再提那桩夭折的婚事。

大部分时间他都蜷缩在ICU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胡子拉碴头发油腻地打着绺身上那件沾满污渍的工装仿佛焊在了身上。

只有在短暂的探视时间他才会猛地站起来扒在玻璃上贪婪地、绝望地看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能将人溺毙的悔恨和痛苦。

他不敢看张海更不敢看我仿佛我们是他的审判官。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个最廉价的护工一样在我们分身乏术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在护士的指导下用棉签沾水湿润公公干裂的嘴唇或者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老人枯瘦如柴的手脚。

每一次触碰那冰冷僵硬的皮肤他的手都抖得厉害。

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经济的天平瞬间倾覆。

公公那本深红色的存折在缴纳了最初几天的天价费用后很快就见了底只剩下一个可怜巴巴的零头。

医院催缴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每一张都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

那点零头连一天的呼吸机费用都支撑不了。

公公每个月那笔丰厚的退休金在扣除他个人的基本开销后剩下的部分如同杯水车薪投入ICU这个无底洞连个响动都没有。

张海那四千块的工资更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脖颈越收越紧。

那天傍晚从医院回来壮壮已经睡下了。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张海瘫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最新一张催缴单指节捏得发白。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烟蒂堆得冒了尖。

张洋则像个影子一样蜷缩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头埋得很低。

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催缴单上那个鲜红的、仿佛滴着血的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钱……”张海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疲惫“……快撑不住了。

” 角落里的张洋身体剧烈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膝盖里。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骨节突出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发白的月牙痕。

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我默默走进卧室关上门。

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我走到床头柜前打开那个旧饼干盒。

里面一叠皱巴巴的纸币带着保洁工作中沾染的灰尘和洗涤剂气味安静地躺着。

我一张张拿出来仔细地、缓慢地数了一遍。

一百两百……加起来两千三百五十块。

这是我每天在灰尘和消毒水里打滚用腰背酸痛和磨破的手指换来的全部家当。

这点钱在医院那庞大的催缴数字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指尖抚过那些带着污渍和汗渍的纸币它们粗糙的触感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微弱的踏实感。

这钱每一分都带着我的力气干干净净是我在这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比平时更早地来到了那家家政公司。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领班老王还是那副睡眼惺忪、叼着廉价香烟的模样见我推门进来抬了抬眼皮。

“哟这么早?今天没排你的活。

” 他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说。

“王哥” 我走到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我想……签长期合同。

全职的。

” 老王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打量着我目光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视:“全职?想好了?这活可不轻松时间又长钱嘛……也就那样。

” 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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